2015年3月19日,浙江兰溪市,阿泰(化名)的奶奶摸着他的脸。1995年出生的阿泰13岁开始吸冰毒,2014年10月25日,阿泰吸毒被抓,后被送到浙江十里坪强制隔离戒毒所,当时体重不足35公斤。储永志/视觉中国
这些毒品外包装有的是“雀巢咖啡”,有的是“立顿奶茶”,有的是“跳跳糖”,有“清新柠檬味”“铁观音味”,但包装粗糙,上面没有基本成分和食用方法的说明。
由于合成毒品大多色彩鲜艳,形状各异,加之青少年认为新型毒品不是毒品、要戒掉不难,为追求“时尚”“个性”,为减轻成绩下降、家庭矛盾、早恋受挫、辍学流浪等压力,他们便在毒品中寻找安慰、排遣烦恼。
“看到这群孩子之前,我们的干警已经接触过太多吸毒者,也像妈妈一样带过仅有4岁的戒毒人员。但是当未成年戒毒人员专管队成立时,看着那些穿着所服站在那里的孩子,我们的心还是纠紧了。”每次说到所里戒毒的孩子,云南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教育科副科长宋运香的心情就特别沉重。
目前,吸毒低龄化正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据今年2月18日国家禁毒办发布的《2015中国毒品形势报告》显示,当前我国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中,35岁以下的有146.5万人,比2014年占比提高5.4%;2016年全国抓获的19.4万名毒品犯罪嫌疑人中,未成年人有3588人。吸毒不仅呈低龄化,贩毒主体也以青少年和农民为主。
吸毒青少年认为新型毒品不是毒品,戒掉不困难
马楼岗(化名)才17岁,已经接触过多种毒品:海洛因、大麻、冰毒、麻黄素。他能清楚地说出吃不同毒品的感受。
马楼岗是在初一时吸上毒的。那时的他无心学习,辍学后常去网吧和KTV玩,并跟着朋友吸毒,“觉得自己很牛”。2015年5月,他因盗卖朋友的电动车被抓获。为了挽救他,检察院没有起诉他,而是将他送到了戒毒所。
云南省第一强制隔离戒毒所未成年人大队对该所200多名未成年戒毒人员开展的调查显示,他们中有55%的人因“交友不慎”而吸毒,33%的人因“好奇”而吸毒。这些戒毒人员称,他们大多数是在歌舞厅、游戏厅、卡拉OK厅、迪厅、酒吧、网吧等娱乐场所获得毒品。
近年来,毒品种类越来越多样化,据云南省公安厅副厅长郭宝介绍,目前,国际、国内毒品问题处于加速扩散和蔓延期,在传统毒品海洛因危害不减的同时,冰毒、氯胺酮等合成毒品呈爆发态势,另外还有一些尚未列入管制、但与毒品性状类似的新精神活性物质正“异军突起”。
云南省检察院公诉办公室副主任殷灵指出,与传统毒品相比,新型毒品的生产原料更容易获取、生产工艺更简单、生产成本更低、携带运输更方便、销售价格更低、更易服食。
“当前,新型毒品不仅有冰毒、K粉、美沙酮、安眠酮、三唑仑、盐酸丁丙诺啡、普鲁卡、苯巴比妥、麻古、卡苦,还有‘神仙水’‘奶茶粉’‘迷幻蘑菇’等成分复杂、定性定量鉴定困难的合成毒品也大量出现。”他说。
这些毒品外包装有的是“雀巢咖啡”,有的是“立顿奶茶”,有的是“跳跳糖”,有“清新柠檬味”“铁观音味”,但包装粗糙,上面没有基本成分和食用方法的说明。
由于合成毒品大多色彩鲜艳,形状各异,加之青少年认为新型毒品不是毒品、要戒掉不难,为追求“时尚”“个性”,为减轻成绩下降、家庭矛盾、早恋受挫、辍学流浪等压力,他们便在毒品中寻找安慰、排遣烦恼。
网络贩毒攻破校园防线
19岁的泰民(化名)承认自己就是在大学城附近买的毒品。
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普洱市等地检察机关所办案件中,也发现吸毒和毒品犯罪向校园蔓延的苗头,在校生涉毒犯罪时有发生。为此,检察机关及时向学校、教育局、公安机关发出《检察建议书》,督促全面排查校园吸毒、贩毒情况。
2012年开始吸毒时,泰民正在昆明某职业院校上学。那年他去酒店找做服务员的朋友玩,见桌上放着毒品,“看着朋友们吸着舒服”,也加入到了他们之中,并通过QQ群与贩毒者约定在学校附近的广场拿货。
“青少年是‘触网’最频繁的一个群体,互联网贩毒使吸毒青少年增加了获取毒品的渠道。”一名办案干警说。
据公安部通报,目前,互联网贩毒问题突出,去年,全国清理整治各类涉毒违法信息6.5万余条,关停取缔涉毒网站832家,关停涉毒通讯账号576.8万个,通报有关部门停止解析涉赌违法网站域名529个,通报工信部门封堵涉毒境外违法网站1471个。
2015年12月,浙江温州龙湾区警方通报了一起公安部督办的特大网络贩毒案,缴获毒品200余公斤。此案中,有不少买家是大学生,还有部分是高中生。
经慎密侦查,专案组分别在黑龙江绥芬河市、牡丹江市、山东省潍坊市等地抓获了5名主要犯罪嫌疑人。
其中最先被抓获的孙某某是整个贩毒网络的关键。
这个毕业于吉林某重点大学农业系的硕士生,先后在多个中学做代课老师。其倒卖大麻后,建立多个聊天群,同时也加入其他群,进行毒品交易。
这个贩毒团伙在一名16岁初中生邬某某的帮助下,开设了网店,将毒品伪装成巧克力、茶叶等商品,通过加聊天群不断发展下线,孙某某很快就发展出六级代理人,根据下家提供的购买毒品者的收货信息,直接将大麻用快递寄给对方。
警方发现涉案人员涉及全国30多个省(区、市),有多名在加拿大和香港等地,其中一个加拿大卖家,多次将毒品伪装成食品从国外销往黑龙江、山东、北京等地。截至去年12月底,警方在此案中共抓获犯罪嫌疑人23名。
“网上交易毒品价格便宜。快递运毒与人体运毒相比,更方便更隐蔽,网络贩毒给打击毒品犯罪带来了新的挑战。”一位干警说。
“重打击,轻教育”现象仍十分突出
还有半年就将解除强制戒毒的泰民,后悔没有听父母一直教导他的一句话:“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毒品。”
然而,毒品究竟有多大的危害,在吸毒前,他知之甚少,“也没有在学校里听过讲毒品危害的课”。
尽管近年来,公检法等部门采用了多种方式开展禁毒法制宣传,送法进校园,但目前不少地方的禁毒教育还处在传统阶段,内容陈旧,缺少互动。还有一些学校至今未对禁毒教育引起重视。
“吸毒低龄化不仅是因为青少年辨别能力、判断能力不足,还与禁毒教育缺乏有关。”云南一位长期从事禁毒研究的专家说,目前的禁毒教育大多针对娱乐场所从业人员等高危人群,但对在校学生包括教师在内的教育较少,他们大多认为毒品离校园很远,由此使得专业性、针对性的教育和干预措施较少。
国家禁毒委禁毒专家库成员、云南师范大学教授莫光耀也认为,目前,“重打击,轻教育”现象仍然十分突出,毒品预防教育为主的观念还没有得到有效落实,甚至在偏远的农村和针对流动青少年的教育还是空白;预防教育专业力量严重不足,师资严重缺乏;措施不够有力,方法较为简单;保障力度不足,经费短缺。
“许多地方的禁毒教育主要是靠公检法部门来支撑,齐抓共管局面尚未形成,没有成为全社会的共同行动,没有成为各职能部门的必备之责。”莫光耀说。
此外,目前在对新型毒品犯罪的打击中,我国对管制的精神药品和麻醉药品目录更新速度缓慢,跟不上新型毒品种类的变化速度,这也给禁毒教育带来了难度。
“在吸毒人员逐年增长,合成毒品危害加剧,毒情形势严峻复杂的现实之下,禁毒教育列入中小学教学计划中刻不容缓。”莫光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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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少年在戒毒所看书学习。视觉中国供图
穿过云南江川县人来人往的大街,走进一条僻静的巷道,在一幢普通的三层楼房前,杨鸣凤敲开了赵庆亚(化名)家的大门。这是一个吸毒12年的青年,杨鸣凤常常来家中探望他。
杨鸣凤是云南省第三强制隔离戒毒所驻江川县后续延伸管理工作站的民警。两年来,她和同事接收照管了126名像赵庆亚这样解除强制隔离戒毒回家的人员。在司法、公安、社区、民政、医疗等部门的共同努力和帮助下,这些戒毒人员中,102人至今没有复吸和重新违法犯罪。其中,赵庆亚已保持操守率3年零8个月。
与“金三角”毗邻的云南,是受毒品危害的重灾区。为破解吸毒人员的巩固期比脱瘾期更难控制的现状,云南司法系统付出了巨大努力,探索着一个个突破口。
“实践证明,后续延伸管理站加大了对解戒人员的管控力度,防止和减少解戒人员复吸和犯罪,是目前帮助戒毒人员教育矫治、医疗戒治的一个有效方法。”云南省戒毒管理局副局长陈学军说。
在戒毒所的戒断率达100%,离开后复发率却在90%以上
被送进强制戒毒所的戒毒人员,在两年的强戒期里,满心想的都是回家。然而,当真正回家之后,他们才发现,回家的路很短,回归社会的路却很长。
一名17岁女孩杜绵桃(化名)最大的担忧是:“我想回学校,但有吸毒的档案,我就上不了学。我不想被这个档案限制住。”
根据我国相关法律,吸毒人员相关信息都将被录入吸毒动态管控系统,在基层派出所就可查询,升学、就业、入伍等事宜需要提供政审证明材料,只要被登记在册,政审材料大多会被认定为不合格,甚至入住酒店都会触发报警。这影响着戒毒人员的就业、上学和生活。
“一些未成年人戒毒人员由于辍学时间较长,学籍已经断档,重新建立学籍很困难。”云南省第三强制隔离戒毒所的一位负责人说:“长期以来,我们的戒毒工作只注重生理脱毒和心理康复,忽视了对解戒人员回归社会后续延伸管理。”
该所的调研显示,解除强戒人员回归社会,面临着诸多问题。无谋生技能、缺乏资金,无法就业是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而作为较早辍学、文化程度低、过早混迹于社会的吸毒青少年,是其中最脆弱的人群。
此外,不容忽视的是,目前社区戒毒工作大多执行不到位。初次发现的吸毒人员一般交由乡镇、街道、社区负责帮教。然而由于受资金、人力、物力等条件的限制,基层组织的社会控制力薄弱,甚至流于形式。
“接受强制隔离戒毒的人员在所里的戒断率可以达100%,但是离开戒毒所后复发率却在90%以上。”云南省第三强制隔离戒毒所教育科民警李贤说,“戒断难,巩固更难”的最重要原因,是解戒人员回归社会后,亲人不管或是管不了他们,朋友圈仅剩下毒友,其他社会层面的支持也很少,他们即使想重新构建社会关系也很难。
从抵触到受益
2014年6月,云南省第三强制隔离戒毒所在玉溪市红塔区、江川县、澄江县等禁毒大队建立了10个工作站,为解除强制戒毒回家后的戒毒人员提供心理辅导、医疗救助、同伴教育和法律援助等帮扶照管。
赵庆亚是江川县工作站成立后的第一批被照顾对象。“当时我们几经周折才找到他父亲的电话。”杨鸣凤说,第一次去家访见到赵庆亚时,他表情僵硬、麻木,状况很不好。毒品损伤了他的小脑和身体,夜里要么睡不着,要么不断做噩梦,并常常出现幻觉。
此后,杨鸣凤和同事多次到赵庆亚家中走访,为他联系了精神科医生进行治疗,并对其家中出现的困难及时给予帮助。在父母和民警的照顾下,曾经对后续延伸管理工作站“很抵触”的赵庆亚发生了转变,他不再和过去的毒友交往,专心在家帮父亲养殖小鸡。
事实上,很多解除强制隔离戒毒的人员一开始都很排斥“被照管”。为了让他们了解出所后面临的种种困难,戒毒所将后续延伸管理工作站“前置化”,定期邀请“被照管”对象到戒毒所里开展“同伴教育”,让他们了解如何重新申领驾照、如何退出公安机关动态管控系统等。
同时,针对吸毒人员文化程度低、无技能等困难,戒毒所还与云南新华技工学校合作,开办计算机应用和缝纫职业培训班,享受政府助学补助。2015年9月,云南省第一强制隔离戒毒所未成年人大队19名参加计算机等级考试的未成年戒毒人员中,8人取得国家颁发的资格证书。
经两年的努力,截至目前,云南省共建立后续照管工作站49个,累计照管4147人。目前,落实照管对象3486人,其中2723人保持操守,操守保持率达78.1%。
由于戒毒人员来自全省各县市,分布零散,云南省第一强制隔离戒毒所未成年大队还建立了微信群、QQ群,作为提高解戒未成年人操守保持率的载体。民警孔令佐说,微信群给了大家倾诉的地方,当被人歧视时、生活不如意时,他们都会在群里诉说。
照管工作站所在地区治安案件大幅降低
值得重视的是,这样一个为解戒人员提供帮助、增强信心、传授防复吸知识、化解家庭矛盾、提供心理支持的后续延伸管理工作站,给当地的治安环境带来了较大改变,部分地区接警率明显降低。
“去年我们查办的刑事案件涉案300多人,有100多人是吸毒人员。但今年治安案件同比已经大幅下降。”云南玉溪市公安局江川分局副局长李正春说。
针对目前后续延伸管理工作取得的成效,专家认为应充分调动各行各业的力量参与到这项工作中。
“对于戒毒青少年,学校不能开除、注销学籍了事。其学籍问题可以通过地方立法来解决,规定义务教育阶段不得注销学籍;高中、职业教育阶段,三年内可以恢复学籍。”国家禁毒委禁毒专家库成员、云南师范大学教授莫光耀说。
司法界人士也指出,提供有效的激励和救助机制,对成功戒除毒瘾的人员每年发放一定数量的奖金,对三年期满成功戒毒人员涉毒信息予以清除等,将可以更加有效地延长戒毒人员操守保持率。
“戒毒人员回归社会后续管理工作是一项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涉及经济、社会、生活各个领域和诸多管理部门,需要公安、司法、民政、街道、社区等多方合力。”陈学军说。(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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