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到了，人走了

【金巨林专栏】

书到了，人走了

文|金巨林（安徽省寿县正阳中学教师）

去年暑假，我参加了第一届“全国教育工作者众筹一本书”活动。我写的教育叙事《关掉灯是为了看见你》获得了二等奖，幸运入选《师说》。经历了两年的时间，今天我终于拿到了《师说》。

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书到了，而我文中的主人公金浩却走了。

好像很讽刺，金浩是上个星期才走的。他在我的班上读了两年的初中，个头长高了，性格变好了，但终究是没能爱上学习，到九年级之后因受不了每天十二节课加在校午休的煎熬，走了。他没有接受我的挽留，不在乎是否拿得到初中毕业证，拉上他的妈妈来向我辞行。我是至终没有同意他退学的，但他还是走了。他走后的第二天，我见他没来上课，打电话给他妈妈，他妈妈对我说：“金浩已到上海，是和他小学同学一块走的。”我本想说他妈妈两句的——因为她每次都是这样等我打电话询问他儿子的情况，她从来没有为了孩子主动和我谈论些什么——但我没有说，即便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师说》就在我的手边，我翻开来，又看到了这些文字：

“我突然明白了，今天晚上是新一周的开始，而今天我因为忙着整理开学的资料一直呆在办公室，课前没来得及到教室去。孩子想我了，关掉灯就是为了看见我。 唉，小孩子真是奇特又可爱！孩子的心思我当怎样才能明白？”

现在，我是理解了孩子的心思，理解了孩子的无聊；但我理解不了的是家长的无用，是学校的无力。

在金浩辍学之前，他大约是和妈妈有一段时间不沟通了。因为有几次我嘱金浩带信让他妈妈来学校时，他都是摇头叹气，有一次甚至红了眼眶。金浩知道我从来不会在他妈妈面前告他的状，他是希望我经常和她妈妈谈心，他想通过我让他妈妈多了解他多关心他一些。

没有切身的体会，你大概想不到母子二人会隔阂到什么程度，我从来没有听到金浩的妈妈夸过他儿子，而金浩每次说到他妈妈也是眼神茫然无端叹息。金浩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妈啊，唉，她又不识字……”每到这时候，我都要打断他，赶紧对他说一些母亲不易母爱伟大的话。

其实，金浩的妈妈不是不爱他，而是不知道怎样爱他。金浩成绩不好，又淘气好动。小学时每次惹事，老师都要把他妈妈叫去陪训。她没上过学，又不会说话，面对因他儿子而愤怒的老师，她只会道歉。后来她还是没有靠道歉保住他儿子，金浩六年级时，被学校开除了，他妈妈花了高价把他转到了一所私立学校，算是完成了小学学业。

后来便是金浩到了我的班上，他仍然是淘气，仍然是惹事，只不过是我没有像他之前的老师一样愤怒，我是努力地去了解，去帮助，去感化。但是说实话，我做得很辛苦，许多次，我为自己曾暗暗埋怨过金浩的小学班主任而自责，我非常理解他小学班主任的做法，我甚至想过像他一样——放下。

但我不能放下，我坚守着自己的教育信条——爱的教育，我固守着这句格言——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

我没有放下，但金浩的妈妈选择了放下。她跟着儿子一起来求我，要我同意让他儿子保留初中的学籍出去打工。我没有同意，她就让她儿子跟着别人走了，在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再次求我，看能不能帮他儿子留住学籍，好拿到初中毕业证。

我无语。我知道，对于孩子，没有一个妈妈会主动放下，只是有太多的妈妈不知道该如何扶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拿起《师说》，这本写满“爱的教育”的书承载着教育的欢乐，也写满了教育的孤独。教育是关乎孩子、国家和民族的大事，教育是需要学校、家庭和社会来共同完善的。正如顾明远教授为《师说》作的《“爱的艺术”序》中所写的：“没有爱就没有教育，爱是教育的源泉。但是，真正实践充满爱的教育是艰难的。”

是的，爱的教育，需要学校的支持，需要家庭的配合，需要社会的包容；爱的教育需要教师的坚守，家长的理解，群众的认可。希望，教师真正成为光荣的职业，使孩子尊敬、家长尊重、社会尊崇；希望学校真正成为神圣的乐土，让孩子依恋、家长不舍、社会认同！

（本文为金巨林原创投稿）

延伸阅读：

关掉灯是为了看见你

文|金巨林（安徽省寿县正阳中学教师）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了，我在办公室整理资料，没来得及到教室去，我想第二节就是我的课，上课时才去也不迟。

这时，一个学生跑进办公室，大声对我说：“老师，金浩把教室的灯关了！”我放下手里的资料，慌忙往教室跑，这时看见我们班的灯忽然又亮了，随着灯的亮起，教室里一阵“嘘”声传出来。我分开走道里拥挤的人流，冲向教室。突然，教室的灯又关了，两个大窗户再次变黑，同时教室里掀起一片哗然。

我三步并做两步奔向教室，打开了灯。在学生的嘘声和怨声中，我看见那个瘦瘦的身影从教室前方迅速钻到了座位上。

我故作平静，走上讲台。教室里安静下来。我望向金浩，他也望向我，眼神里似有笑意。在我冷冷的注视下，他终于耷拉下眼皮。第二节上课铃响了，我大声说：“上课！”班长一愣，转过神来，大声说：“起立！”一起一座之后，孩子们很快进入学习状态，好像忘记了关灯事件。

我若无其事地踱向教室后面，和往常一样，查看着每一个孩子的作业。走近金浩时，他抬起头来对我笑，我回他一个冷漠的表情，他脸一黑，再度低下头去。

下课铃响了，我向全班同学叮嘱过一些安全类的话后宣布放学，我让金浩跟我到办公室来。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大家都在忙着。

我坐下来，心情很糟。我想起了上个星期的事。

那是开学第一天我们班的数学课后，数学老师领着一个孩子回到办公室。老师和蔼地问：“金浩，你怎么了？上课为什么要那样？”那孩子不说话，眯着眼侧过身子，双手抱在胸前，腿还不时地颠着。数学老师再次问：“你究竟是为什么？我不就是叫了一下你的名字，又没说你什么，你怎么那么大的反应？”那孩子还是不说话，眼睛眯得更细了。

看到那种情况，我说：“金浩，来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凭着我班主任的身份，他是会给我些面子的吧，但是，那个孩子愣是没理我，而且还扛起了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数学老师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他不急不火地笑着说：“你去吧，下次注意点。”那孩子走后，数学老师说，上课时金浩做小动作，被点了名，结果他反应特别强烈，又是摔又是砸的，俨然有一种要和老师斗争到底的劲儿，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很是诧异，打算寻个机会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之后的一个课间，我在路上遇到了金浩，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向我问好，我趁机柔声说：“金浩，什么时候和老师谈谈？”可是金浩脸一拉，迅速躲开去。我一头雾水，这孩子怎么了？他怎么对老师有那么大的敌意呢？

一个自习课，我和金浩趴在一张桌子上学习，我装作无意地问：

“金浩，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一小。”他没设防，很快回答。

“那你的小学班主任是谁？”

“###！”他提高了声音，我感觉到他提起小学的班主任时心中充满了怨气。

“###不好吗？”我问。

“她呀！哼！”他作出不屑的神情，小声快速地说，“她天天让我上办公室。”

我恍然，明白了这几天来他莫名其妙的表现的根由。他是因为受惯了一个老师的惩罚而迁怒于所有的老师，他认为老师一喊他的名字就是又要惩罚他了，于是，他就像个小刺猬，先把刺竖起来，要保护自己。

那个自习课上，我和金浩悄悄地说了很多温情的话，他也向我说了很多，我们的心第一次贴近了。

后来是中秋节放假。金浩和另两个孩子在假期里几乎每天都往我家跑，他们兴致勃勃地和我说些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的话儿。但我知道，他们都是留守儿童，假期里他们很孤单，他们来我家只是想和我亲近。于是，我就耐心地听他们说，就在那一说一听之中，我们的心更贴近了。

教师节的时候，有几个女生给我送了康乃馨，金浩凑到我跟前说：“老师，我家里有桂花，等我回去给你摘几枝来。”我摸着他的头，爱怜地说：“你就是我的花，你好了，我的屋子就香了。”孩子似懂非懂地望着我，脸上现出幸福的笑容。看着他灿烂的笑脸，我感到十分满足。

——可是，才一个周末的时间啊，金浩他怎么又变了呢？他有意地关掉教室的灯，制造混乱，难道他不知道我很伤心吗？我痛苦地困惑着，很气馁。

这时，我回过头，看见金浩站在我面前，他双手抱在胸前，头微微扛着，眼睛又眯了起来。我向他大声叱问，他不出声，眯着的眼里现出坚毅的神情。我难过极了，几乎要流泪。

这时，校长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金浩的头，说：“我知道，你只是想引起老师的注意。我小时候就是这样。”金浩别过脸去，身子站得更直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极力平息我的怒气，我拉过金浩的手，仰脸看他的眼睛，问：“是吗，金浩？你关掉灯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这时，我看见他的眼泪很快涌了出来，他再一次低下了头。

我突然明白了，今天晚上是新一周的开始，而今天我因为忙着整理开学的资料一直呆在办公室，课前没来得及到教室去。孩子想我了，关掉灯就是为了看见我。

唉，小孩子真是奇特又可爱！孩子的心思我当怎样才能明白？

（本文为金巨林原创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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