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杰：公立教育无法做到公平

作者：陈兴杰系人文经济学会特约研究员

每与人谈及教育公平，我都喜欢问：同样是稀缺资源，北京医院不会拒绝上海患者，卫生部门不会按照“危急重症、大病、普通疾病”这些等级，在各省分配调剂住院指标。为何偏偏在教育领域，却搞出复杂无比，群情沸腾的“各省招生指标”？

很多人说我抬杠，求医问药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怎么能和教育相提并论呢。其实，不是说医疗特殊，现在几乎所有商品服务，没几个由行政部门根据地域分配资源。即便在教育行业，硕博士招生也没有地域性指标。真正特殊的，是高考招生，它被特殊对待了。

相对数量庞大的高考生，优质高校还是比较稀缺的。政府部门从中调剂，确保各省都有一定数量学生上好学——这就有点像计划经济时代，中央政府在各省调配粮食，分配布匹。调配的指标依据，可以是各省人口、考生数量、高校数量，听起来也有一定合理性。

有原则就会有例外，有些干脆是赤裸裸的特权：权力中心的省市拥有很大优势，北京的本科录取率高达70%，北京高校在京招生的录取分数，比其他省市低许多。教育落后的省市则依赖政策偏倚，西藏、海南这些省区，也受到了很大照顾。

这些政策可不是官僚私心作祟的后果，而是权力逻辑必然。政府要摆平山头利益，兼顾各方诉求，还要维持“大体的公平均沾”。教育成为政府能调配的资源，损有馀以补不足，家长式安抚照顾，必然就会出现。西部地区教育落后，人才匮乏，经济发展不行？那就降低录取分数线，扩大招生名额，再穷不能穷教育。少数民族教育太落后，怎么办呢？那就给予优惠，给各个高校安排招生指标。这种政策性的扶助不只中国有，即使在美国，情况也大体如此。为使各族裔拥有“平等上学”的机会，公立学校要鉴别学生的族裔，采取不同的分数线录取。黑人学生的录取分数较低，华人的录取分数线要高许多。

即便一些看起来合理的指标分配，也有问题。假设北京大学在各省的招生人数，参照各省考生人数比例安排，再依据成绩择优录取。对各省而言，这实在是公平许多了吧。事实上却是，经济发达的地区，教育传统深厚，学生素质较高——不管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同样在各省高考奋力拼杀，相同的学习成绩，在湖北只能上普通二本学校，在西藏却能上清华北大，高考移民（在当地人看来就是“高考小偷”）还会很普遍。

湖北江苏的家长们，他们谴责西部省区“偷走”自己孩子的机会。他们的抗议多少是有一些道理的：本省高校多由本省财政举办，属本省公共事业。一省纳税人花钱兴办的学校，怎能轻易“割让”给外省学生呢？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儿。可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是不是本省学生只能在本省上学，跑到外省就算占便宜？本省高校招收外省学生，招多少、怎么招算合适呢？在教育界大搞本地保护，那意味着交流减少，人才阻隔，还谈什么发展呢？

对于这个难题，刘瑜写过一篇文章说，假设你来自于火星，突然被扔到中国，可能被扔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可能被扔到河南这样的内地省份，甚至还可能被扔到西藏这样的边疆地区。在不同地区，命运不同，参加高考的难度不同，该怎么设计理想的高考分数线制度呢？刘瑜认为，没有理想的高考分数线，只能不断调整。就像美国政府对黑人上大学的照顾性政策，在正义和争议之间来回摆动。

这含混的回答听起来高明，在我看来完全是故弄玄虚。教育资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由人们创造出来。所谓的“教育公平问题”也只存在于公立学校。对私立学校而言，他们要招收多少学生，从哪里招收，是根据高考成绩择优录取，还是向钱看齐，收取高额学费招生，都不存在公平性问题。根据办学者的意愿自主招生，这就是最大的公平。

教育落后的地区，穷人子弟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少数民族地区几代人出不了一个大学生，怎么办？有钱人上私立名校，穷人是不是只能上普通技校？富人接受良好教育，巩固自己的阶层，穷人岂不是没有翻身机会？

关于大学私有化的质疑排山倒海，要逐一回应，可以写一本书。这里简单说几句：追求教育公平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教育自由，尤其是私人办大学的自由。私立大学要想和公立大学竞争，离不开资本家和教育家合作。从招生方面看，私立学校招生时既顾及学费收入，更关心学生的水平。成绩优秀的穷人子弟可通过奖学金上名校，也可以选择学费低的学校。只要人才优秀，学费方面并不会有实质性阻碍。

大学教育乃是奢侈品，其最大价值是学术科研，培养通识人才，而不是扶贫救济。高等教育不是经济发展的原因，而是其自然结果。对急待发展经济的地区而言，把大量学生送到公立大学，学习不符合市场需求的知识，也不解决就业问题，实际是阻碍经济发展。

私立大学林立，不仅学生受教育途径变宽，知识也会多样。至少在我看来，现今西部穷省不缺大学生，而是缺技校生和职高生。公立大学扩张挤压了技术学校生存，其人才培养也高度单一化，很多大学生毕业即失业。这对于经济发展而言，实际上是拖累。

回到高考招生话题，有人会穷根究底问：现今公立大学体系下，你认为合适的招生方式是什么？这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我的看法是：教育部门应下放权力，让高校自主招生，招生指标这一类的限制，最好废除。公立学校戴着镣铐跳舞，最好也要从教育目的出发，以招收优秀学生，教书育人为己任。

简单说，看考生成绩比看家庭收入适当，看高考分数比看出身户籍合适。不管束缚如何，公立教育也尽量不要成为政策工具，时而扶贫，时而帮扶。就像减少湖北、江苏这些教育大省的招生名额，跑去支援落后省份，完全是背离教育本质的胡闹。正如公立医院要医院的样子，该治命治病，该救人救人，尽本分即可，其他的追求偏向越少越好。

来源：人文经济学会微信公众号（微信号：HES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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