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一个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者,从来就怕参加关于道德问题的学术研讨会,因为在这种会上,话题常常就被钳定在“道德的评判标准是什么”的问题上。不是说这个问题不能谈,而是应该非谈不可的,因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道德,于是一个时代也就有一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譬如我曾研究过中国老百姓婚姻爱情史上的四个故事:牛郎织女、孟姜、梁祝与白蛇许仙。当年牛郎跑去偷看织女洗澡,还偷抱了人家衣裳,弄得织女非嫁牛郎不可,这算不算不道德?范喜良逃徭役,误入花园而躲在树上,孟姜女只是因让一个男人看见了自己裸露的胳膊就“女子不得再见(现)丈夫”而终身为范喜良守节,这能不能让今人承认是道德呢?祝英台在十八相送中极尽暗示、挑逗的能事,那现在一些曾从热恋中过过而今却满脸夫子气的老卫道先生对此该怎么表态呢?法海大师是最典型的卫道者了,而百姓却咒他永远成为螃蟹盖子里的那枚螺狮而永远不要见到天日……唉唉,究竟是专家对还是百姓对,似乎永远是纠缠不清楚的事情。便是上个世纪60年代对周谷城先生“抽象道德继承论”铺天盖地吓煞人的大批判,若干年后不但偃旗息鼓,甚或还被一些学者认认真真地写文章给平反过的。
那道德问题该怎么谈?
大约两年前,河北一位年轻女导演阎可书拿来一部她的新作品《苏醒》给我看,她说是根据生活中的一件真事创作的,写的是出租汽车司机的故事。恰好10年前我为中央文明办创作表现精神文明建设的大型政论片《伟大的创造》来石家庄调研,收集到一位女出租车司机的的故事。她为一位私人老板开出租车,在石家庄火车站拉活,突然一个歹徒手持利刃来抢她的出租车,她拼命与歹徒搏斗,在众人的帮助下歹徒被抓获了,她却身中十数刀而失去了司机的工作。如果放在几年以前,我们还可以说她 “为保护国家财产”而奋不顾身,现在则是一个“打工仔”在保护私人老板的“财产”,那么对这位女司机能不能做出正面评价呢?我发现石家庄真是出故事的好地方,哪怕是最常接触的出租车司机中间。我最近到石家庄,还看到出租车的后窗上贴有“我代表省会精神文明的形象”字样,十余年一晃而过,我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苏醒》的故事很简单,出租汽车司机老石(谐音“老实”?),出车过程中救助了一位被别的车辆撞伤的普通市民老纪(应该“永远记住”?),到医院为伤者垫付了2万元的救助费。家属闻讯赶来,不但不谢,反而认为老石就是肇事者,由此弄得做了好事的老石有苦难言,老纪家属不依不饶,出租司机风言风语,老石夫人也因误解搞得老石百口莫辩。真的有道是,好人难做,闲事莫管,看得我内心十分压抑,尤其是那个南京事件出来以后,不由在内心里呐喊道:中国人的道德哪里去了!虽说今天写这篇东西时南京事件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但还是对沦丧的现状有一种万千的感慨啊!
那么就没有办法了么?不!
人类的艺术始终表达的是人性的本真。冤情总会昭雪,真相总在人间。老纪苏醒了,见证人挺身而出了,影片中众多的出租司机师傅云集了,广大的市民关注了,而电影观众在这个故事面前也可以被打动了!所以,不管世事、社会怎样发展变化,道德的基本界限是永存的,哪怕仅仅高一分,也是美德;微微低一分,就是缺德,这杆基本界限的秤就在百姓心里,就在人民的心里。迷茫的人,应该在基本的人性面前苏醒。
人性的本真是什么?是应该有一份敬,也该有一份畏。敬与畏的对象可以有变化,但敬畏之心不可少。古代中国人敬天地君亲师,畏十八层地狱,今天该敬地球环境祖国尊长,该畏国法家规以及千夫所指;有了敬,就可以尊重对方呵护他人;有了畏,就可以约束自己,不逾矩不妄为,这就是人性的基本吧。
《苏醒》的人物是陌生的,故事是熟悉的,一个半小时的容量,不能把故事讲得花明柳暗、动人曲折,对年轻导演来讲可能还属功力不够,但对道德问题的思考和对道德界限的考量是把握准确的。老石的不屈与不懈,是我学习的榜样,也使我对道德本真的坚信又增添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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