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的风暴溢出了水珠

茶杯里的风暴溢出了水珠

张鸣

体制内文学界的好日子早就过去，现在这个界的事儿，哪怕闹得再大，也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暴，里面天翻地覆，外面连有心看热闹的人都不会很多。但是，湖北作协，接连闹了两场事儿，先是作协主席方方跟柳姓诗人，接下来，还是方方，跟一个T姓诗人。第二个诗人，是作协副主席。诗人可是诗人，但发短信给方方说，想要让她四肢不全，割掉她的鼻子。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评职称。尽管作为作协主席和职称评定委员会主任的方方不同意，T姓诗人还是顺利破格晋级正高二级职称，据说相当于大学二级教授。但是就因为方方的反对，她收到了这样的短信。

作家诗人要评职称，这是中国特色。当然，这也不奇怪，中国什么行业不评职称呢？专职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不也有政工师吗？拥有专业技术职称的人，在这块土地上，是一支特别庞大的队伍，体现了我们的专业技术的实力。有了专业技术职称，尤其是高级职称的作家和诗人，写出的小说和诗歌，肯定技术含量高，可以申请专利的。这毋庸置疑，要不然国家干嘛老是评来评去呢？按照惯例，一个原本具有专业技术职称的人，如果升了官了，职称必须水涨船高，所以，T诗人尽管条件有点差，但都是作协副主席了，理应高升一步，登上文学界职称的顶峰。也方便领导登高远望，一览众山小。

T诗人如果按方方指控的那样，没有学历，仅仅是小学文化，这不是缺点，高尔基好像也没有什么学历。作家和诗人，学历就不是必要条件。T诗人如果当年卖过挂历，而且发了财，也不是问题。谁说诗人不能做买卖呢？那么多卖挂历的，能发财的有几人？发了财还能作诗，这也是值得夸赞的事儿。虽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但凡事也不好绝对化，否则作协就只好建到丐帮里去了。当然，方方还指控T诗人用钱铺路，大笔地借给领导钱，而且不要还。这事儿，真是个事儿了。但是，这样的指控，如果真的有证据，最好提交给纪委。在网上吵，不仅没用，而且还可能有反作用。至于T诗人给你发那样血腥的短信，的确不像个诗人，倒是接近一个发了财的杀猪的，不，汉正街上的捡了一大笔钱的小地痞，还是不入流那种，只会吓唬人，不敢砍人之辈。

诗人当不当得起自己头上那顶头衔，关键是诗怎么样。T诗人是得过鲁迅诗歌奖的，但是这个奖，据说已经在诗歌界臭大街了。我们当然没法凭这个奖，认定你头上戴的，不是陈年屎盆子而是桂冠。幸好，T诗人有博客，资料很详尽，还有作品展示。我上去看了看。看过之后，怎么说呢，实在不敢恭维。唯一佩服他的是，这样诗，居然敢亮出来，还搭配着他那一连串牛上天的头衔——作协专业作家，湖北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湖北作协文学院副院长，湖北省作协副主席。

学术界官大学问大跟文学界官大作品好，大概是一个路数。都要靠国家的奖项给予加持。学界的事儿，有点高深，一般人看不明白。但作家和诗人手里的活儿怎么样，一般爱好者还是能看出高低的。再高深的诗歌，怎么的，也得刊发在爱好者能看得到的刊物上，任人品评。让我奇怪的是，按方方自己的说法，当年T诗人获奖，你还主持过这位桂冠诗人的庆功会，还张罗了他的诗歌朗诵会。当年，一脸堆笑的你，是怎么忍住恶心没有吐出来的呢？

方方与柳诗人和T诗人的纷争，揭出来好些作协的秘密。方方的愤怒至少部分地在于，她这个作协主席和职称评定委员会主任，在她想要表达自己的意见的时候，居然可以被当成一块无足轻重的石头，轻易地被踢开。一个作协主席，在作协内部，似乎可有可无。恭顺地点头举手，就是主席，不点头不举手了，就是什么都不是，让人像屁一样给放了。其实，这些所谓的秘密，也不是什么秘密。中国严格地说，没有这个界，哪个界。凡是有行政级别的所在，其实都是官场。官场会发生的事情，这些地方也都会发生，按照官场的规则，官场的逻辑在发生着。大多数有关本界专业的事项，比如评职称，评奖，都可以操作，也必须操作。只要搞定了有关领导，要什么有什么。真正该有专业技术职称的大学和研究所，都是如此，何况根本不该评职称的文学界？至于用什么东西搞定领导，那东西是黄的，还是白的，其实并不重要。

方方做湖北作协主席，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些事儿，按道理你早就懂的。所以，你的愤怒，发作得实在太晚了。正因为如此，你的发作，会引起很多人愤怒的。弄不好，你所在的那个体制，也会愤怒的。尽管如此，你居然还能愤怒，我还是要给你点一个赞。

茶杯里的风暴，溢出了星点的水珠，落在桌子上，留下了五彩斑驳的痕迹，虽然有点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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