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理与讲礼

讲理与讲礼

张鸣

这些年，由于从学术圈自我放逐，因此而媒体打交道比较多。总的说来，媒体圈比学术圈还是可爱得多，遇上的开心事比窝心事少。但是，也多少有一些不愉快。

卖文为生的人，总难免遭遇退稿，但只要媒体市场化程度比较高，对于一个多少有点知名度的人来说，退稿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东方不亮西方亮，此处退了，总可以找到下家。但是，有的时候，明明人家郑重其事地跟你约稿，最后不用，连个招呼也不打。即使见面相问，人家却说根本没这回事。如果真的没这回事，那么就是说他没收到稿子，按情理，他肯定会催的。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次一个刊物跟我约稿，为了说服我写，还颇费了一些口舌，结果稿子投去，却没有回音，去电相问，人家说，我们不用你这种偏激的文章。脸板得吓人。更可怕的事情，是文章惨遭阉割，有一家很有名的周报，因为五四运动90周年跟我约稿，稿子发出来，发现里面我特别在意的一句没了。在我看来，这句话是整个文章的神，这句话没有了，文章就不必用了。去电相问，人家回答说，因为你的文章太啰嗦。还有一个网络专栏，我是他们第一批的签约作者，但有一天，突然发了一篇骂我的文章，不是批评，就是骂，而且骂得全然没有道理。我问编辑，既然你要登骂我的文章，至少要将我的文章附在后面呀，否则，不成了空对空的大批判？人民日报可以这样做，你们不大好这样干吧？这样问过之后，他们才把我那篇被骂的文章附在了后面，还被骂人者批我为反文明。

我知道，在这个年头，媒体存活不易。如果是由于政治原因，不用我的稿子，或者加以一些删改，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所说的例子，绝对都跟政治原因无关。而且，相关的媒体人，也都是业内优秀人士，他们对待我的行为，也并非对我有什么成见，不过是一种日常的惯习，在他们看来，没有任何恶意。

我相信这一点。跟媒体人打交道越多，看到他们可爱之处就越多，他们一般都不装，比较痛快。我跟媒体的不愉快，没有一次是因为他们成心使坏。但是，这样的事情，毕竟让作者不舒服。感觉他们既不讲理，也不讲礼。

不讲理，也不讲礼的现象，在当今屡见不鲜。凡是有权力压迫的地方，没理也没礼。我们这个礼仪之邦，理和礼，都是给有权人的。而媒体则是受压迫最深的所在。熟识的媒体人告诉我，他们每天都会受到十几乃至几十条禁令，没有法律，没有规则，不知来自什么地方的人，一个电话，就告诉你什么不能说，撤稿，删帖。有的时候，你费尽心思，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写了一篇报道，人家一句话就给毙了。什么理由都没有，也不会有人跟你讲理。至于礼貌，礼数，那更是天方夜谭。

这样天天被折磨，被折腾。是个受害的过程，也是个被毒害的过程。沾染一些不良习气，当然难免。但是，我们谁都不喜欢这样的折磨，总有一天，我们要去掉这样的折磨。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首先要做到，不这样对待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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