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新的“读书无用论”,我想说的是,如果不是读书,千千万万个和我经历相似的农村子弟只能长久地在贫困、苦难和艰辛中徘徊。
面对最近几年不断有人提出“取消高考”的呼声,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高考,我们兄弟几个将很难画圆父母的执著梦想,更少有机会为国家为像父母一样平凡而伟大的人们服务。
面对英年早逝的父母,我想说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人世间最说不出的痛,虽然寸草心永远难报三春晖。
多少次我想把这些感觉付诸文字,又恐枯涩的笔尖划破我心中的神圣。今夜,当自认为被生活折腾得体无完肤的我在心灰意懒之际,对我的精神故乡的回忆在不知不觉间让我泪流满面……
我的老家在豫西的内乡县师岗镇王岗村。父母都是普通农民,靠种地养活我们兄妹6人,日子的艰辛可想而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家最值钱的家当就是两间破草房。父母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却极端重视我们兄妹几个的上学读书,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育我们:“不蒸馒头争口气!只要你们好好念书,当爹当妈的就是揭了皮也要供养你们上学!”父亲则总是借着晚饭后昏暗的灯光给我们讲古人刻苦读书的故事。
那时候农村生活很苦,我家尤甚。春荒时我家连野菜都吃不上,饿极了只能到地里拾些雁屎,淘淘蒸蒸充饥!偶尔得到一个萝卜或红薯,简直就像吃到了山珍海味。但就是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父母还是毅然送大哥二哥入学读书。那时我家其实穷得连三五元的学杂费都拿不出,有一年,为给大哥交学费,母亲只得把给父亲做的一双布鞋拿到街上卖了。父亲就赤着脚下地干活,上山拾柴。我在家里行三,等家里生活稍有好转,父母又决定让当时已10岁的我入学读书。邻居说:“家里穷成了这样,命都保不住了,还让孩子上啥学?”父母的回答让我刻骨铭心:“只要孩子能读进去,我们赤皮露肉也要供养他们读书!”
母亲多病,干不了农活,父亲就干两个人的活,起早贪黑地劳作,结果父亲累得40岁时就掉了大牙!母亲带病起早摸黑手工磨制红薯粉面,用卖粉面的钱来解决家里吃盐和我们的书杂费。除了干繁重的农活,父亲还总是早出晚归上山挖草根,背回家里当柴烧。有时他实在饿得太很了,就头朝下在地上躺一会儿,起来再干。星期天,我和二哥跟随父亲上山拾柴。到中午吃饭时,我兄弟二人就带上母亲捡来的一个小铁桶下山去要饭,自己填饱肚子后再要两碗饭给父亲送上山。
积劳成疾的父亲终于病倒了,因没钱医治,在得病后不到半年就离开了人间!那年我父亲才50岁呀!临终前,老人家留给我们兄妹几个的话是:“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从此,母亲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又费尽周折,把妹子、四弟、五弟送进学校。她的辛劳数不胜数,直到今天还有一组镜头时常闪现在我的眼前:在炎热的盛夏,她到山坡上去拉洋槐叶,为的是晒干后能卖一点儿钱。焦灼的天气蒸干了她身上的汗水,热得没法的母亲就在山沟的小水潭里将全身衣服弄湿;很快,衣服就又被蒸干了,她再去将衣服弄湿继续干……就这样,直到太阳落山她才担着晒干的洋槐叶回家。
写到这里,我不能不说说我的二哥——为了我和大哥能继续上学,学习成绩一直非常优秀的二哥,自愿辍学在家干农活。刚辍学那年他才16岁,但已经整天和成年人干一样重的活。在父亲病重的日子里,我家的生活格外艰难,二哥在一个春天里能连着三次进深山拉柴卖钱养家。往返一次要走六百多里的路,山路陡峭,还要不断地赤脚淌水过河。初春的河水刺骨的冰冷,他的脚和腿很快就皮肤皲裂……来回的风餐露宿,出力流汗,累得他年纪轻轻就脱落了许多头发。
我高中毕业后先是回家和二哥一起干农活,三年后我考上了中师,家庭重担又几乎全压在了二哥身上。这一年父亲病逝,我家外欠很多债务。无奈之中,我根据自己在平时收录的中外名作佳句编印成名叫《艺海珍珠》的小册子,先印2000份,带回家让全家人动手装订,然后由二哥骑车子去宛西山区沿公路的学校出售,每本几毛钱。随后又印了两次,总算把外债还清了。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让孩子读书的好处,脸上溢出了欣慰的神色,从此更加支持我们读书。
我因学习成绩优秀,中师毕业时被破格分配到县二高任教,月工资38.5元。从此,我家才算有了固定的经济依靠。
四年后,我又靠自学考入河南大学历史系。虽然我是带薪上学,但自已在学校的费用,四弟五弟读高中的费用,还有家庭其他费用,我这个家庭“财神”的困境可想而知。那些年里,我从来没有气气派派地到出纳那里领过工资,而总是等所有的人领完后,我才像做了很大亏心事似的找到出纳,为的是苦苦哀求他能少扣点儿钱来抵以往的欠款,因为我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记得那时我看到过一副对联,说的是“挖东墙补西墙,墙墙窟窿;借新债还旧债,债债不清”,很少流泪的我竟一下子泪流满面。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光借不行,要挣钱!”于是在河南大学读书的我开始借星期天到市里干搬运干装御,一天能挣10元钱。
当时的二哥,除了要精心照料病中的母亲,还要顾及正读高中的四弟和五弟的生活。两个小弟生活过得非常艰苦,尽管每次我离家返校时总是亲手打上千块煤球存放着让他俩做饭用,尽管我也在学校伙房里给他俩借有饭票备用,可是他俩为省时间也为了省钱,往往煮一顿红薯玉米粥要吃两顿——上顿吃热的下顿吃凉的。懂事的五弟还主动承担起做饭的任务,为的是给正处高考冲刺阶段的老四能挤出更多的学习时间。四弟则利用吃饭时间讲学习体会,指导五弟。
母亲的胃病逐渐严重,每隔四五个月就得住一次院。已经是用最便宜的药了,但每次还是要花去几百元钱。我和二哥千方百计地借钱挣钱,给母亲治病——我们一定要让她活下来,活到她看到自己含辛茹苦供养的儿子们一个个成才的那一天。那年4月,母亲的病情再度恶化,急需输血。但我家再也拿不出买血的钱了,最后只好在我们兄弟几个以及已出嫁的妹子等人中化验血型,结果我和我爱人是O型血,就各自抽了600cc输给了母亲。虽然妹子也是O型血,但我和二哥说什么也不让她献血——妹子原本学习成绩也很好,只是上到高中后家里无钱供养才让她辍的学,再让她献血做哥的会更加愧疚。
经抢救,母亲再次转危为安。但母亲出院后,我家已一贫如洗,我连到河南大学的路费都没有了。无奈之下,我决定同二哥、姑家表弟一行三人去300里外的湖北盛康山区贩卖火纸,一趟下来每人可净赚40元钱。
骑自行车到目的地买了火纸,第二天开始返回。不料,到盛康镇上被工商管理人员叫到了工商所。一个年轻人恶狠狠地说:“你们搞几次啦?你们这是第七次!要罚款!”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他俩还比较和气,说:“火纸是我们当地的竹子做的,要收地方特产税、工商管理费。”算下来,每人需交十几元钱。可是当时我们只剩下4元钱,勉强够维持到家的饭钱。那个年轻人又开腔了:“没钱?那只好没收你们的火纸了!”
本钱是借的,我还等着赚几个钱返校读书呢!真把火纸没收了,我不是被挤上绝路了吗?当时我不知胆从何来,掏出我的河南大学学生证,“啪——”的一下放到那位气势汹汹的年轻人面前,说:“你们看看吧,我是河南大学的学生,生平第一次到你们这里带火纸!我母亲得重病我回家给她治疗,出院后我连个去上学的路费都没有了。万般无奈之下,听人介绍这里产火纸,骑300多里车想来赚点儿路费。”
说这话时,我已想好了如果这样仍不能打动他们,我就给他们跪下求情。
不料这一席话却发生了戏剧性变化:看完我的学生证后,那女的眼睛就潮湿了,中年男同志也是唉叹不已,原来凶神恶煞般的年轻人也和气起来。
他们相互交换一下眼神,中年男同志开话了:“唉!也真难为你们了!不过,每人还得象征性地交伍角钱的特产税,不然的话,后边的许多关卡你们还是过不去。”
那女的抢着说:“如果在湖北地界有人再向你们收特产税,你们就说我们收过了,前面就让交恁些。至于工商管理费,你们就说回到当地再交。”我付1.5元钱,直到收到每张伍角钱的三张收据,我的心才落地。
归程用了两天,货批出后刚好每人净赚40元,我拿着钱日夜兼程返回了学校。
转眼到了暑期,我急匆匆地赶回老家照顾马上就要高考的四弟。看着清瘦的四弟,我狠狠心买了3斤鸡蛋5斤蕃茄,亲手做出几顿可口的饭菜,算是对他的犒劳。
母亲的病已是不治之症,为不影响四弟高考,我们一直瞒着四弟。考试结束后我才告诉他母亲的真实病情,四弟先是无声抽泣继而泪流满面。傍晚,我和四弟五弟离开县城赶回老家,去看望病中的妈妈!还行,处大限之期仅凭输液维持生命的母亲坚强平静,见到我们回来,笑从心来!自知病入膏肓,她并不怕死,缓缓地说:“平心而论,我没有多少挂牵了,你大哥考上了学,现在已熬到县委当干部,是咱家的光荣;老三最早参加工作,为老为少,工作了又上大学,啥也不用我操心;老四今年高考,我估摸能考上;老五虽小,正读高中,有你们兄弟几个提携,我也放心。最让我挂心的是你二哥,他为家出力最大,到现在还没有成家,你们以后要好好照看你二哥!”她说的很坦然,之后两行热泪缓缓流出。我们忍住眼泪,怕的是让她老人家看见。
时光挨到8月,我获知四弟已考取河南大学,高兴地告诉了弥留中的母亲,她听后笑得很开心,说:“我放心了……”说完这句话,刚获知又一个儿子考上大学的母亲即含笑而去!终年55岁!
安葬完母亲,四弟接到了河南大学外语系的录取通知书。安排好五弟继续读高中的事宜,我带着四弟赴河南大学报到。
这以后,二哥对老五倍加关照。两年后,老五考取了河南大学历史系。此时我已毕业,由四弟带着他去入学。五弟到校后,因钢笔字写的好,被系里派去帮一位教授整理著述,有幸受到他的亲传指导,五弟大一就在核心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
老四大学毕业被分到温县一高任教,他有了工资后主动承担起五弟的生活费用。五弟因学业优秀,毕业后留校任教,接着又考取了郑州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后来又拿下了复旦大学的博士学位。
本文来源:小道干货(ID: xiaodaoganhuo)
守望民间但是反对民粹主义 │ 恪守独立而且力避趋时奉势 │ 强调专业必须拒绝自以为是 │ 敬畏常识尤其警惕以偏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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